上个周末，我去一家书店参加了一场讲座，然后在江边溜达一段，又去了一家二手书店，然后在书店隔壁吃个面包、喝个咖啡，这大半天就很圆满了。今天又看到学者段义孚《人文主义地理学》中的一段：“一些微妙的香味在城市中受到欢迎。例如，从面包店、咖啡店、花店、皮具商店和二手书店开着的门里飘到人行道上的气味。它们能使路人愉悦，这是一种潜意识感受到的喜悦，而不是挑剔的欣赏。一张曼哈顿的气味地图，展示了气味的特殊范围及刺激性：从中央公园粉红色花朵的柠檬香，沐浴在阳光下的石灰、护根、落叶及跑步者的汗水，到市中心的新衣服、咸的阿玛尼皮革、运动香水、爆米花、炸薯条，再到唐人街发霉的报纸、新鲜的鱼、冬菇、海米……”
段义孚还写道，触觉能给我们带来很多愉悦感和幸福感，如与亲友拥抱、衣服的触感、温润的东西的感觉，“触觉在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保持其敏感性，它不同于味觉、嗅觉、听觉及视觉，这些感觉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急剧下降。当感觉意外损失时，我们才认识到这些能力的价值。虽然触觉的敏感性在最初几年下降缓慢，但临时失灵却很常见，并且被生动地记录下来。例如，用戴着笨重手套的手驾车，试图用冻僵的手指系鞋带，以及果酱偶然被抹在手指上时恶心的感觉。果酱在手指上，我们便无法触感世界。”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有人特别爱洗手，不只是怕脏，而且是为了不影响触觉。一些具体的事情能给我们带来快乐，至于幸福、欣喜可能是比较长时段的感受。英国女作家扎迪·史密斯的散文集《感受自由》，最后一篇是《欢喜》。她说很多人好像都认为，欢喜（joy）和快乐、高兴不一样，欢喜是最高程度的快乐（狂喜、欣喜若狂）。这样的话，她每天都会体会到几许快乐，但她这辈子还只体验过六次欢喜，其中三次是在恋爱时。“到海边度假是快乐。一条新的连衣裙给人的是快乐。但在那个舞池里的我，是欢喜。”大概可以说，好吃的东西让你快乐，哪怕是一个冰棍、一块面包，而心爱的人第一次或相隔多年后给你做的好吃的东西让你欢喜。有心理学家说，欢喜更加强调内心的感受，“当你跟自己的身份和状态和解时，你会感到欢喜。快乐往往是外界的东西引发的，建立在他人、食物、场所、想法和事件的基础上。追求欢喜能给人带来更多的好处，因为快乐是转瞬即逝的、依赖于外界的。我们很多人都不知如何培养欢喜，所以就去求助于迅速有效的办法，比如看电视、吃大餐、买衣服。”这样定义的欢喜已经很接近于幸福了，也过于贬低快乐了，电视也有制作精良的，大餐也有很精致、实惠的，买衣服也是要讲搭配的。至于与自己和解，也可能是虚假的、暂时的。扎迪说，她一个日常快乐的源泉是看“他人的脸”，一个姑娘，红头发、大鼻子、绿眼睛，脸上布满雀斑。或者一个体格魁伟的男子，在雨中抽烟，目光敏锐。一个眼睛像猫的十几岁的少年，穿着紧身牛仔裤和叠层鞋跟的靴子，一件灰色运动衫，大摇大摆地走过街道，把整个百老汇街当作他的T形台。我猜这其中的快乐很多来自推测和想象的空间，你只能看到一个人的容貌和衣着，要去猜测他的性格、职业。在街上看人的好处是行人的年龄、穿着风格各异，几乎都不重样。网红店、话剧艺术中心附近的人穿得更潮、更另类，一个女孩手腕上有两个字“朋克”，体恤衫上印着“你令我疯狂”。扎迪说，有了孩子之后你天天都能体验到欢喜，孩子带给父母的不是很多快乐，而是“混杂了恐惧、痛苦和愉悦的心情”。孩子的很多行为你无法预料，他可能突然送你一幅画，或者藏起你的手机，让你欣喜或者让你苦恼。他无论做得好不好，可以说都是你造成的，你会莫名受到夸奖或指责。